不简单的生活—观《桃姐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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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首七律诗
电影快到尾声，桃姐病重，从老人院住进医院。生命将尽。养老院里，从前爱向桃姐借钱的“花花公子”老人，跑到那个曾是教师的老人身旁，开口借钱。老师没有理他，自顾自背起诗来。是李商隐的《无题》。“相见时难别亦难，东风无力百花残。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。晓镜但愁云鬓改，夜吟应觉月光寒。蓬山此去无多路，青鸟殷勤为探看。”
现在你问四五年级的小学生，跟“奉献”有关的诗句有什么，他们也能回答出“春蚕到死蜡炬成灰”。虽然这诗句我们都背过一遍又一遍，但是当这熟悉的字句又从电影里的那个老教师嘴里念出，心里却顿然生出从来没有过的震撼。纵然桃姐和那一群老人的哀戚面容、缓缓身影，已经让人一次次无声抽泣，但此时再也不能自持。我在座位，掩面而泣。
这首七律，之于这电影，无疑是画龙点睛，之前的涓涓溪流，到此汇聚成河。
这首七律，无疑照应着桃姐无私奉献的一生，也应对着养老院每一位老人的生命。这话听起来真的主旋律极了。但是放到电影的情境，确是最妥帖与真挚的。桃姐在李家做了六十年的佣人。从罗杰与朋友的对话，从罗杰与母亲的对话，从罗杰与姊妹的对话，都能知道，桃姐对他们家人，倾尽所有的爱与责任，鞠躬尽瘁，也不过如此。其实想来，人世间，大多的父亲，大多的母亲，对子女也总是充当着一个“佣人”的角色。你悲伤时的慰藉，你失望时的鼓励，你任性时的包容，都来自他们，曾经年富力强的他们，如今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呆坐在老人院的他们。他们把“奉献”这样一个词汇，幻化成最真实最具体的欢笑与眼泪。都撒在你成长的岁月里。
但是我们翅膀硬了一点，就忽略他们了。《桃姐》中有这样一场戏：桃姐和罗杰在公园散步，桃姐也做一些小小的运动。一对新婚的年轻人在到处走，选美景，拍婚纱照。他们已然年迈的父母跟在人群后面，体力有些不支了。老两口并非抱怨地说，什么时候能拍好呢。短短的一场戏，其实也是让人辛酸的。风华正茂的年轻人，得意昂扬的时刻，有多少能记挂着老人。他们不是没有事，而是不愿意叨扰到儿女而已。就像这位桃姐，明明是想要见到罗杰，还一直“口是心非”地说：你没有时间你不要来。我没有事我很好。但是她每一个深情的眼神，每一个苦涩的微笑，都能暴露出她真实的渴望。
电影里的罗杰，终究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样子：知恩图报。这么说其实有失偏颇，他们已并非只是单单的主与仆，或者恩与报。他们之间存在着的，就是人间的真情了。自然流露的那种，惦记与挂念。这一段真情，也让这部本来稍显苦涩的电影，多了一点点温暖与慰藉的力量。
一片渴望心
乍一看，《桃姐》与《天水围的日与夜》很相像，繁华落尽见真纯。但细细品味了，却觉得两者走向不同的方向。《天水围的日与夜》更多的是静默里的恬淡，而《桃姐》却在静默里表达出满满悲伤。这主要源于电影中老人院里那一群老人形象的塑造，源于他们身上还没有死去的那一片渴望之心。
有一位要回乡下老家的老人。她在半夜，用无力又悲戚的声音说着，她要回乡下老家。边说边把衣服包起来。用变形的衰老的手掌，慢慢地收拾着。后来“花花公子”老人牵着她，在老人院的大厅，来回地转圈。哄她说回家了，回家了。她才安定。
还有那位老教师，依然保持着教师的严谨与苛责。对身边无法正常吃饭的另一位老人，说着带有讥讽的话语。变得激动起来。照看他们的人，拿来一个水晶球给他，他才安静下来。在那基本是无事可做吃饱等死的日子里，他时时看着桌子上的水晶球，发着呆。那晶莹剔透的小小玩具，是他心底最渺小与真实的渴望，那样一种心还有所记挂的感觉。
还有“花花公子”老人，总是一副乐观开朗的姿态，看起来让人欣慰呀。但是他所在之处，只是老人院，也从来没有儿女来看过他，要花钱了，就到处借。后来罗杰看到他拿着钱去找洗头妹，再借到他身上，就不给了。桃姐说，给他吧，他还能找多久的洗头妹。于是，人物的悲凉之感就漫开来。
还有桃姐自己，在老人院里，她还惦记着自己养的那只大肥猫卡卡，它跟了邻居，过得习惯吗……
许鞍华的镜头一直波澜不惊地从他们的脸庞与身形上慢慢滑过，克制又冷静，没有多说的话，没有曲折的事。这些老人的群像，只是寥寥几个镜头，但是就有了摄人心魄的力量。我们都能知道，孩童的小愿望美好又天真。就像契诃夫笔下的凡卡，孤苦中给爷爷写信，信封上只会写：乡下的爷爷收。但是这些老人，其实到了那个年岁，又变成了孩童。需要照看，需要呵护，需要安慰。
电影中难得出现了带有讽刺性的场面。相关部门的人中秋节来老人院慰问。女歌手深情地唱着歌，在他们自己的镜头里一派尊老模样。一曲唱完，镜头收掉，她脸上的和和美美瞬间没了，变得骄横。然后他们又给老人发月饼，也是都被他们拍到镜头里。发完之后，镜头收掉，他们又把老人手里的月饼一块块收回来。说那是道具，还要到下个地方去用……这是电影中很欢乐的一个片段，但是却有着一种别样的辛酸。你给过老人，多少真情实感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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